《聊齋》中的《司文郎》,記敘了3位讀書人在報(bào)國寺的故事,揭露了科舉制度的弊病,說明登第與否,不在文章優(yōu)劣,全憑試官個(gè)人喜惡而已。讀之頗引人深思。
故事說,咱平陽有一名叫王平子的書生,赴京考試,賃居報(bào)國寺,與一余杭考生比屋而居。因余杭生輕視王生,二人遂無交情。后又來一山東宋生,與王生相處甚善。一日,余杭生忽入。二人揖讓,余杭生無一謙詞,竟居上座。問之宋生籍貫、姓名,宋以告。余杭生又問:你也是來考試的嗎?”宋答:不是。我早沒這個(gè)念頭了。”余杭生很不客氣地說:竟如此不知進(jìn)取,可見你很高明。山左、右(指山東、山西)簡(jiǎn)直沒一個(gè)通文章的。”宋生立即反駁道:北方固然有不通文章的,但不通文章的未必是小生。南方固然有通文章的,但通文章的未必是足下。”語畢,二人俱視余杭生而笑。余杭生羞忿難當(dāng),道:敢當(dāng)面命題,較量一下文章嗎?”宋生說:有何不敢!”便取出經(jīng)書授王生。
王生隨便翻了一頁道:闕黨童子將命?!边@是《論語》中的一句話。
闕黨,地名,在山東曲阜境內(nèi),是孔子的家鄉(xiāng)。原文是說,闕黨一童子無知,有客來常居上座,與長(zhǎng)輩同行常并肩,故孔子讓他來往于賓客之間傳話,以培訓(xùn)其禮節(jié)。
王生命題畢,余杭生即求筆扎。宋生說:我先破題:于賓客往來之地,而見一無知之人焉?!币宰I諷余杭生像闕黨童子一樣無知。王生捧腹大笑。余杭生怒道:“全不能為文,專事漫罵,算什么人?”王生力為排解,請(qǐng)另命題。
王生又翻了一頁道:殷有三仁焉?!边@也是《論語》中的一句話,三仁”指:箕子、微子、比干。箕子因紂王無道而離走,微子裝瘋而被降為奴隸,比干力諫而被剖心。
王生語方落,宋生立即應(yīng)道:“三子者不同道,其趨一也。夫一者何也?”意思是,這3位仁人走的道路雖不同,但趨向是一致的,這就是“仁”。君子只要有仁就可以了,何必道路相同?其意是以“三仁”喻他們3人。兩題,宋生皆出口成章,余杭生卻說宋只不過小有才能而已,悻悻而去。
考后,他們3人一起去見一懂文章的瞎和尚。和尚就讓他們把文章燒成灰用鼻子聞。王的文章聞后得到稱許。問可中否,答可中。余杭生不相信,先燒了一篇古代大家的文章,和尚聞后大加贊賞。接著,余杭生燒了自己的文章,和尚馬上覺得換了文章,余杭生說是朋友的文章,這篇才是他的。和尚一聞,連打了幾個(gè)呃逆,說再不要投了,再投,我就要惡心死了。余杭生羞愧而退。
放榜后,余杭生竟得中,王生落榜,宋、王告和尚,和尚嘆道:我雖眼瞎,鼻子沒瞎。試官是連鼻子一起瞎了!”不一會(huì)兒,余杭生也來到,洋洋得意地說道:瞎和尚,現(xiàn)在怎么樣?”和尚說:我是論文章,不是論命。不信,把試官的文章各取一篇拿來燒成灰,我便知誰是你的師座?!庇嗪忌c王生搜集了八九篇,每燒一篇,和尚都說不是,至第六篇時(shí),和尚忽然面對(duì)墻壁,又是嘔吐,又是放屁,說這才是你老師的大作。起初我不知道去聞,嗆得我滿腹難受,只得從下部放出。宋、王二生不禁失笑。余杭生惱火地說:明天再見,可別后悔!”但余杭生此后再?zèng)]來。原來,那篇正是他老師的拙作。
此故事塑造了3個(gè)人物形象。王生出生于堯都平陽大地,受堯風(fēng)薰陶,故敦厚。宋生出生于山東孔圣人之鄉(xiāng),故才高。余杭生出生于南方文化發(fā)達(dá)地域,故性傲。可見作者安排人物的獨(dú)具匠心。
當(dāng)時(shí)讀書人有云:不愿文章名天下,但愿文章中試官。”就是說,文章沒有客觀標(biāo)準(zhǔn),天下公認(rèn)的好文章不一定會(huì)被試官看中。相反,即令文章不通,但遇著不通的試官也會(huì)錄取。這就是王生為什么落第,余杭生能錄取的原因。(盧玉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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