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正月二十,我們從蒲縣去廣州小前家中,十余天后,女兒小冰也來了。廣州三月份的天氣陰冷潮濕,且經常下雨,南方沒有暖氣,我們晚上一早便休息了。陰歷二月十二晚上十時許,我們都已躺下,忽然接到小弟明星從汾陽打來的電話,說父親情況不太好,在醫(yī)院里,話未說完便急著掛了機。我已感覺到情況危急。父親已91歲,從未生過什么大病,今年正月初二,我去汾陽去看望父親,父親聽見大門外汽車的聲音,已從院中迎了出來。在家中,我?guī)偷芟弊鲲?,父親一直催著讓我坐下吃飯,吃飯、談吐一切正常。我們回家時,父親一直送到大門外。記得去年夏天我去看望父親,院中正房門前放著一個沙發(fā)和茶幾,父親經常坐在這里休息,曬太陽、看書、喝茶,我搬了一個小凳子坐在他身旁和他拉家常,父親在談話中講了一句“香如,你不要看我活的歲數大,我將來說走就走了”。難道這句話真的成了事實嗎?
父親于1924年農歷二月初二生于蒲縣石堆村,后在石堆小學上學,由于日本侵略,小學未上完便輟學了。14歲犧盟會工作團招收學員,便招收到該團,在汾西專署培訓三個月后,便隨工作團長期下鄉(xiāng)到各村作抗日宣傳演出。走到每個村,演完便住到戲臺上,因長期潮濕染上疥瘡。工作團要遠行父親不能隨行,團長給他留下一些書,如《蘇聯(lián)概況》、《論持久戰(zhàn)》等。工作團出發(fā)后,原來和他在一起的西戎成了作家,薛關的一位解放后成了上海市工會主席。
1950年4月,父親到省農業(yè)廳下屬的國營晉源農場介休分場工作,介休農牧場在介休縣東湛泉村,場部面積非常之大。農業(yè)有各種農作物和一半的稻田。因當時東湛泉村水源特別好,隨處打一井便會噴出大股的水柱,這樣的井隨處可見。路旁河流有常年不斷的流水,稻田里工作的水牛經常下河洗澡。畜牧業(yè)有奶牛場、羊場。引進的全部是優(yōu)種奶牛,牛奶可供當時介休城用奶,還可以用來煉乳。羊是引進的優(yōu)種羊,有的羊從當時蘇聯(lián)引進,像小牛犢一樣大,孩子們騎在身上滿場跑。農場工人有農業(yè)工人、牛隊工人、羊隊工人、副業(yè)工人等。副業(yè)隊造酒、碾米、榨油、做豆腐、漏粉條……生活所需應有盡有。上世紀70年代,我來到蒲縣,看到糖業(yè)公司有些酒就是從那里進來的。場部是一個大機關,父親負責財會工作,每年多次去太原省農業(yè)廳報表、報賬,和當時分管農業(yè)的副省長劉開基業(yè)務上很熟。父親同時兼任場工會主席,各項工作搞得有聲有色,多次選為人大代表,評為“模范工作者”。1958年,父親又被抽調到沁源大西溝建設一個總場,下設介休、沁源兩個分場。這樣的范圍跨山西三個地區(qū),連五個縣。后來省農、林兩廳協(xié)商,將農場和太岳林局合并成太岳林牧經營局。場部修好后,父親分管三個農場的財務。由于當時各場和下屬所都缺會計,父親又辦了五十多人的會計培訓班,畢業(yè)后全部分配到林區(qū)、農場各所任正式會計工作。
1961年,父親任命為副場長,結束沁源的工作回到介休。1971年2月,干部下放插隊,全家插隊到汾陽樂善。在這期間,父親在萬戶堡公社任會計。1976年回到汾陽城關鎮(zhèn)工作,分管全鎮(zhèn)企業(yè)工作,一直干到1994年70歲才退休。一生整整工作了56年。
我回到汾陽家中半小時許,兒子小濤已從蒲縣運壽器過來。父親生前要回蒲縣老家安葬,他十四歲離家,幾十年漂泊在外,重新參加工作到介休又22年。插隊到樂善后,母親1978年得病去世。在母親病重后的幾個月,全家人回到蒲縣一直伺候母親去世,安葬在石堆村。在2008年我讀父親85歲所寫的《八十五個春秋》時書中看到一段話:抗戰(zhàn)勝利后,父親從克難坡隨省府回到太原,又回蒲縣接母親,當時姥爺病危。由于內戰(zhàn)不斷,太原至臨汾交通非常不便,只好將母親接走,不日姥爺便去世了。父親講到,這種戰(zhàn)時離亂,生離死別的情景一生刻骨銘心。所以,在母親病重時,一定要讓她重回故土,回到家鄉(xiāng)的土地上。記得1990年,因太原的房子拆遷,父親從汾陽返回太原又住了一段時間,商量拆遷事宜。這一年夏天,我去太原省人民醫(yī)院看病,也住在太原家中。我和父親關于他身后事有一次談話,我問:“你離開家鄉(xiāng)幾十年,孩子們全成長在外地,以后他們不可能回蒲縣了,將來是在外地立祖,還是回蒲縣”。父親毫不猶豫地說:“我要回蒲縣?”游子情結是父親一生的情結,多年來,隔兩年他便要回蒲縣看一看,看一看蒲縣的親人,看一看蒲縣的山水,一草一木總關情。前年已近90歲,走路已不太快了,還回來看一看,一口純正的蒲縣話終生不改。所以“魂歸故土”是父親對身后之事一種冷峻的思考。
父親的靈柩在汾陽祭奠三天后,在去世后的第四日,從生活了幾十年的汾陽大地,緩緩而行,從幾百里地之隔的汾陽運抵故鄉(xiāng)蒲縣,魂歸故里。
父親一生衷情于故鄉(xiāng)的山水,眷戀著故鄉(xiāng)的親人??匆姼赣H靜息在這一片美麗迷人的山光水色中,俯視著他出生的村莊,耳聽著水的流聲,依附在親人的身旁,我才深切感到父親多年前對他身后之事冷峻的思考是多么的正確。十四歲離開故土的游子,在外近八十年的闖蕩,魂歸故里,回到家鄉(xiāng)大地母親的懷抱,我想父親在天有靈的話,一定會含笑九泉的。(賀香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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