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鬧鈴尖叫時,從溫暖的被窩伸出手臂,摸到手機(jī)摁下停止鍵,閉了眼再享受幾分鐘朦朧的睡意,時不時撐開緊緊膠著的眼皮,看墻上的掛鐘秒針一圈一圈從容不迫地走動。心想這秒針走得不煩嗎?自從我在商店里買到這只鐘表,它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有十多年了吧?它記錄著時間,但這個時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到什么時候結(jié)束呢?關(guān)于時間的來龍去脈,都有汗牛充棟的記述,以我有限的生命,我無法關(guān)心時間的起止,我只關(guān)心它的品質(zhì)。
年少的時候,時間是溫情的。時間在我眼中,只是每天太陽初升時煩人的穿衣吃飯。那時總想:為什么每天晚上要脫衣睡覺,早上還得穿,真麻煩。早上急著上學(xué),如果不脫衣服,直接一骨碌爬起來就是了,尤其是母親做得棉衣上的布疙瘩盤扣子,特別不好系,有時急得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zhuǎn)。那時總是熱切地盼望著過年,每過一年,自己就能長大一歲,過年時的年糕、麻花、米面饅頭、紅燒肉和各種各樣好吃的香味早就存在記憶之中,拉了一根長長的線,扯得人的饞蟲生疼,更有那新衣新帽新鞋子,晃得人眼珠子都紅了,這一年怎么捱得下來?一年相當(dāng)于一個世紀(jì)那樣漫長,時間就是希望,就是遙遠(yuǎn)的美好生活。這樣的時間怎么會不是溫情而充滿希望的呢?秒針仍是自顧自地滴答、滴答、滴答—— —如今我看到時間不再溫情。在北京作論文答辯的時候,我的額頭猛一下冒出了三四根銀白的頭發(fā)。那時我才發(fā)現(xiàn)秒針不只是一圈一圈地原地踏步,它在飛速奔馳,奔向遠(yuǎn)方。想起我上初中時,母親說:“來,把媽媽這的這根白頭發(fā)拔掉。”后來她總是問:“媽媽是不是老了?”再后來她會染頭發(fā),用顏色挽住時間,到現(xiàn)在,她什么也不問了,無情的時間已催老了她曾經(jīng)花兒一般的容顏。而我,現(xiàn)在也正步母親的后塵,當(dāng)女兒說:“你比你的同齡人看起來年輕多了”時,我知道女兒一半是真心,一半是安慰,一如我當(dāng)年對母親說的“沒老,年輕著呢”。
當(dāng)親人們離世時,我看到了時間的殘酷。我們想挽住秒針,想阻止它的步伐,哀求、流淚、努力,任一切都是無作為,秒針仍是滴答、滴答,走得那樣殘酷,一步都不肯慢下來,不肯停歇下來,太陽每天照常升起,從不肯偷一會兒懶,我們無奈地眼睜睜地看著病魔一分一秒地吞噬親愛的生命,殘忍的時間啊!看似單調(diào)的一秒,在世間卻有著非常豐富的內(nèi)涵:無數(shù)的生命在誕生和死亡;無數(shù)的故事在發(fā)生;無數(shù)人的命運在改變;—— —一秒,多么微不足道,內(nèi)容卻又是多么豐富啊!時間有情,它孕育了希望,收獲了果實;時間無情,它催落了生命的花朵;時間有腳,它走過的路叫做歷史;時間有牙,它啃嚙著世間萬物;時間有眼,它遍觀世間日升月落,榮辱盛衰;時間有智慧,它對所有的一切都不偏不倚,公正無私。
那么,面對時間,我們還有什么可抱怨的呢?無論是希望也好,失望也罷,幸福也好,困苦也罷,都要像秒針那樣,從容自在地一步一步,滴答、滴答,充實自己的每一步人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這樣的人生,才不是虛妄的人生吧?秒針仍在鐘盤里滴答、滴答、滴答——
作者:張亞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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