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姓陶,名諱富海。
陶先生皮膚黝黑,精神矍鑠,身板硬朗,衣著隨意,一口京腔。猛一看,以為是村里的農(nóng)民,一接觸,則是一身儒雅書卷氣。他樂天達觀,散淡從容,誠直寬仁,學(xué)識淵博,幽默風(fēng)趣。
今年八十歲的他,不太熟悉的人見了,會以為才六十歲出頭呢。
近半個世紀里,陶先生就蟄居在山西省襄汾縣城南十里汾河?xùn)|岸的一個小村子,與十幾萬年的人骨獸骨、四五百年的民宅古居打交道,名曰考古。田野發(fā)掘,遺址保護,收購民宅,主創(chuàng)館展,一路走來,這個小村子名聲日隆,他也從青壯年的漢子變成了耄耋老人。
小村的村民,外來的訪客,都喜歡稱呼他陶先生。
小村子名叫丁村,二百來戶人家,卻名聞天下,聲播海外。這里的丁村文化遺址,因為兩顆古人類的門牙和一片小孩頭蓋骨的發(fā)現(xiàn),駁倒了中國人種的西來說;這里的丁村民宅,數(shù)十座明清院落,默默地傳承著晉南民間建筑和風(fēng)俗文化,創(chuàng)建了中國第一個民俗博物館。丁村文化遺址和丁村民宅,分別于1961年和1988年被公布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一個小村,兩處國保,這種情況在全國絕無僅有。
陶先生是談丁村文化和丁村民宅繞不過去的人。要說丁村,就不能不說陶富海;要說陶富海,就不能不說丁村,很有點人以村傳、村以人傳的味道。他是丁村文化和丁村民居民俗研究的見證者、參與者??脊殴ぷ?,在外人看來是十分枯燥無趣的。而先生四五十年浸沉其中,樂此不疲,收獲頗豐。十?dāng)?shù)本專著和詩文出版,文人氣質(zhì)的書法,文博研究館員,就是他個人事業(yè)與人生的收獲。陶先生是35歲才半路出家來到丁村開始學(xué)習(xí)考古工作的,他的文化底子也就是高小畢業(yè)加山西省行政干部學(xué)校3個月短訓(xùn),能寫一些書出來,還正式出版發(fā)行,確乎有些那么難能可貴。但先生說,他的一生要感謝祖國的璀璨文化,感謝丁村,感謝賈蘭坡等等研究丁村的大家和同行的指教關(guān)愛,“我這一輩子好像就是為丁村服務(wù)而來的,我是站立在巨人的肩膀上的”。
在職之年,陶先生在專業(yè)領(lǐng)域提出了一套新石器加工的模式,是中國第一個民俗博物館主創(chuàng)人之一,其學(xué)術(shù)文章登上了《考古》《考古學(xué)報》《文物》等雜志的大雅之堂。
退休以后,他詩文書法并舉,抒情,懷舊,感念,批評,恣肆信筆,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他的詩文多刊于《山西日報》《山西晚報》《臨汾日報》《詩詞》《燕山鐘韻》《中華吟友》與鄉(xiāng)土的《丁香文化》上,還有文集專著《丁村》《丁氏家族與丁村》《自詡集》《雜掄集》等等在出版。習(xí)練書法,不幾年,以“雪君”署名的作品行于晉南,且達于并京津諸地,行家評“斯文人書法也”。始終堅持“三不”原則,即不入會、不參展、不參評,于是其書法只在民間流傳,也有不少行家換之求之。也許在某個村子的小診所、學(xué)校的辦公室、喜歡文化的家庭,你就會遇到雪君尺寸或大或小的書法,懸之于壁。陶先生待書法的態(tài)度,恰是在其意趣之間,聲名于我何用,我心寄予流云。
在各種社會活動中,也少不了他的身影。給央視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第二集做美食顧問、《走遍中國之鄉(xiāng)愁》做嘉賓,在山西電視臺《一方水土》介紹丁村,被襄汾縣聘請為文化總顧問。他的想法是,宣傳丁村,宣傳祖國文化,義不容辭。
近年舞文弄墨之際、生活逍遙之時,陶先生總有一只小狗陪伴。
他叫它貝貝兒。貝貝兒三四十公分高,面若狐貍而較之溫潤誠懇,雙眼澄澈機敏,鼻子頭如炭黑亮,背部毛色金黃泛紅,腰腹逐漸過渡純金黃、黃白,四肢纖而勁健,奔走猶如幼獅辛巴。
在丁村的近五十年里,陶先生居住在一座老四合院里。這座院落看上去很不起眼兒,實際卻是不得了,它建于明萬歷二十一年,是現(xiàn)存丁村民宅最早的建筑。時光流轉(zhuǎn),十幾年前老伴走了,兒女們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四合院只有先生一人居住。有人戲說,陶先生是住在這座國保文物里的文物,是丁村三寶之一(丁村另二寶指文化遺址和民宅)。兒女們各有各的工作和事情,雖常來陪伴,終是一時,先生的長女倩怕他寂寞,有一年就給他帶來了一只小狗,便是貝貝兒。
散步是陶先生數(shù)十年的習(xí)慣,地方就在丁村的汾河邊的南同蒲鐵路旁。每當(dāng)夕陽西下,彎彎的河水,筆直的鐵軌,一人徐行,一狗四竄,成了丁村村民眼里的一道風(fēng)景。
陶先生寫作的時候,貝貝兒就像一個小孩子,爬在電腦桌一角,靜靜地看看他,靜靜地看看電腦屏幕,沒意思了,就自己跳下桌子,喝水,排便,抑或人模狗樣在院子里散步。陶先生年紀雖然大了,卻思想和生活都不落伍呢。他的寫作任務(wù)近十年來都用電腦完成,他還用QQ聊天,用電子信箱發(fā)稿件,用手機上微信。
老百姓說,狗通人性。貝貝兒對陶先生有著很深的感情。平時閑暇,或是看東西寫東西累了,陶先生都會逗逗貝貝兒開心,把它抱在懷里,貝貝兒便會用溫?zé)岬纳囝^舔他的臉、胳膊;它或者在地面直立起來,前爪讓陶先生扶著,一副愜意的模樣;或者四腳朝天躺在地面,你用手指撓他的肚皮,它便癢癢而開心地撒起歡來。有一回陶先生外出,女兒照顧貝貝兒,不想貝貝兒在他出門時哭了,流眼淚,抽泣,像個追父母的嬰孩兒。貝貝兒也有淘氣的時候,偶爾去撕咬別人的鞋子,或者悄悄地在他的褲腳撒一泡尿,或者在他的床上把枕巾床單弄得凌亂,把衛(wèi)生紙撕成碎片……日子久一點,陶先生對貝貝兒有感情了。他時常和它說話,它都會默默地聽著,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仿佛在說它明白的。狗不會說話,陶先生常常遺憾貝貝兒不會開口說話,但是看看它的小機靈樣,就足夠了。
陶先生說,他給貝貝兒關(guān)懷,貝貝兒給他快樂。他們是忘年交,也是忘類交吧。
這是一種心態(tài),更是一種境界。
幾年前,陶先生寫過一首詩,也許更能說明點什么吧:“院外梧桐樹,相依十?dāng)?shù)年。繁花籠紫霧,密葉蔽青天。九月蟬盈耳,三冬雪掛涎。光陰年年逝,往事不回還?!?/p>
作者:陶健
責(zé)任編輯:鞏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