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排隊拉煤的舊時光
燕文玲
我家附近有一個煤炭場,站在陽臺上看得很清楚。每天都能看見很多送煤或者前來拉煤的大汽車、小三輪。每當我看到這一繁忙景象時,兒時拉煤的情景就會不斷閃現(xiàn)在我的眼前。
小時候,父親在駐南方的部隊服役,母親和奶奶拉扯著我們姊妹六人在北方的農村居住。那時農村屬于集體所有制,土地、耕具、牲畜、車輛全部由生產隊統(tǒng)一管理。全村人集體出工,共同勞動,按勞分配。我們八口之家只有母親半個勞動力。那個年代沒有機器磨,也沒有機動車輛,磨面、拉煤全憑牲口和膠皮車。不過村委會有規(guī)定,每當進入下半年村民們便可報名排隊,由生產隊長指派牲口車輛和兩個車把式專門為各家各戶拉煤。每年冬天母親都會為拉煤之事而熬煎發(fā)愁。有勢力的人,生產隊會早早派出牲口車輛把煤炭準備好;沒勢力的人,即使報名再早也是枉然,有時候到了深冬還拉不上煤,每年我家?guī)缀跏亲詈笠粋€。每到拉煤的季節(jié),母親就會腆著個臉,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因我們一家孤兒寡母,勢單力薄,說話沒力度,根本沒人在乎也沒人好好搭理,只有到全村人家都拉上煤的情況下才能輪到我家。
記得那是1970年的7月上旬,按照慣例,拉煤報名的時日剛到,母親早早去報名排隊,然后回家耐心等候??墒堑攘艘惶煊忠惶?,眼看著到了深冬時節(jié);眼看著比我家報名遲的人家都拉上煤;眼看著窗戶玻璃上的霜花開了一次又一次;眼看著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因天氣寒冷而一個個病倒;拉煤之事依然杳無音訊。母親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每天去找隊長詢問,每次都得到同樣的答復:回家等著。母親為此事整日里愁眉不展,唉聲嘆氣,又不得不硬著頭皮去求隊長。某一天終于得到要為我家拉煤的喜訊,一家人歡呼雀躍。母親蹙了幾個月的眉毛終于舒展了,陰沉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笑意,看見母親笑了,全家每個人的臉上也都掛上了笑容。我們這幫孩子也開始放肆地在家里互相追逐,嬉戲打鬧了。母親和奶奶有說有笑地一邊拉著家常,一邊為拉煤的兩位車把式準備著干糧——白面燒餅。據(jù)說,煤礦上每天出的煤少拉的人卻很多,所以必須趕早去排隊等候。拉煤的人也不容易啊!不僅要備受嚴寒之苦,還得忍饑挨餓,所以善良的母親,每次都會提前為他們準備好充足的食物。此時,燒餅的香味溢滿了整個房間。我們這些孩童一邊在炕上打鬧玩耍著,一邊瞅著那熱氣騰騰的白面燒餅,饞涎欲滴。但是,無論涎水拉多長,也沒有我們的份,因為這是為拉煤的人準備的。
翌日清晨,當整個鄉(xiāng)村還在沉睡之中,母親已經開始起床做飯,做的是白菜豆腐澆面。在那個食物匱乏的年代,這個飯就是上等的美味佳肴。做好飯之后,就等著車把式們的到來。那時候拉煤的人牛的很,假如等不來就得到他們家里去叫。他們來后,母親趕緊下面條,然后雙手恭恭敬敬端上。我們幾個孩子就趴在被窩里看他們低著頭“哧溜、哧溜”地吃飯。飯后,他們就背上裝干糧的小布袋出發(fā)了,這時天氣依然是黑咕隆咚。
于是,整整一天,一家人就在期盼中焦急地等待著煤車歸來。母親嘴里念念叨叨地:“不知今天運氣怎么樣?煤礦上出的煤多不多?煤好不好拉?”然后又禱告:“老天爺希望你老人家行行好,看在我們一家孤兒寡母的可憐份上,讓我們能拉上一車好煤吧!”聽見村街上有膠皮車路過,母親便打發(fā)我們趕緊出去看看,是否煤車回來了?回答:不是。母親便會一臉的失望。一天下來,我們往外跑了不知多少次。
冬天,天黑的特別早,眼看著太陽落山,暮色再次籠罩大地,亮晶晶的星星像顆顆鉆石散布在浩瀚的蒼穹,一彎月牙已悄悄地掛上樹梢,煤車依然無影無蹤。被母親一次次催看的我們索性不回家了,就在大門口邊玩耍邊聆聽著煤車的歸來。漸漸地聽見“吱哇、吱哇”膠皮車的響聲,我們頓時來了精神,趕緊告訴做飯的母親:可能是煤車回來了。母親撂下手中的活,拿起手邊備好的馬燈就沖出了家門。真的是煤車回來了,兩個車把式一前一后地跟隨在車子旁邊,灰頭黑臉的,只是咕嚕著兩顆白眼珠子,就像剛從煤堆里揀出來的一樣。我們兄妹幾個看見他們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母親呵斥著我們:“去,去,都滾一邊?!币贿呏笓]著把煤倒在指定地方。卸完車后,母親趕緊為他們打水洗漱,為他們端菜端飯。兩位車把式一邊吃飯一邊訴說著拉煤的艱辛,他們說:拉煤的人太多,出煤的速度又很慢,剛出一斗煤,排在前面的人,就會一窩蜂地擠上去爭著往自己的煤車里裝,每次每車只能搶上幾锨。
想起當年母親為了拉煤之事而付出的所有艱辛。我不由得環(huán)視了一下自己居住的這個溫暖而明亮的家,心里五味雜陳,既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如今我們的生活燦爛多姿、衣食無憂;難過的是母親沒來得及享受這一切就永遠地離開了我們?,F(xiàn)在,我們生活在如此幸福而優(yōu)美的環(huán)境里,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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