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農(nóng)曲
胡忠偉
“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在鄉(xiāng)村田間,夏收已然結(jié)束,而我卻想起那些年里的收麥情景。
在我的童年時代,夏收就是農(nóng)民一年里頭最忙、最辛苦的節(jié)骨眼兒。龍口奪食,與日子賽跑,就怕暴雨突襲,就怕連陰雨長了麥芽吃甜饃。那時,我家種了十幾畝地。每年夏收,都是二三十天。姐姐上學了,只有我跟父母三個人,拿著鐮刀揮汗如雨。割得快,一天割兩畝多;割完,要跑四五個來回才能把麥子拉回家。所以,每次拉麥,都是我牽牛。一趟趟下來,人困牛乏。只有到了晚上拉最后一車時,我才重新打起精神。等車子裝好,我就可以坐上車子了。這時,父親駕車、母親牽牛,老牛哼哧哼哧地喘著氣。我就坐在高高的麥垛上,看月亮,我走,月亮也在走,圓圓的月亮跟了我們一路。月光灑滿小路,樹影婆娑。四周很靜,遠處,螢火蟲忽閃忽閃,像小燈籠。牛鈴聲叮叮當當,一路響個不停,像是給我們伴奏。父親高興了,吼上一嗓子,那聲音傳得很遠很遠,仿佛月亮也能聽得見。
割完麥子,照例是碾麥。幾家人湊在一個大場子里,齊心合力,這家碾完,碾那家。這時候,我們幾個孫兒就圍著祖母,聽她講故事。祖母似乎有講不完的故事,永遠吸引著我們。講著講著,一個熟透了的香梨掉下來,不偏不倚,砸在祖母的頭上。祖母還以為誰跟她鬧著玩,就跺跺小腳,用拐杖敲打著。每到這時,總是大哥機靈地把撿起的香梨呈給祖母,惹得祖母呵呵大笑。老牛不知轉(zhuǎn)了多少圈兒,總算碾好了,就該起場了。突然,天邊飄來一朵烏黑的云,不知誰家孩子一聲尖叫:“快,要下雨了!”這聲音仿佛集結(jié)號,大人、小孩蜂擁而上,一個勁兒地沖向麥場,挑麥草的、拿推把清掃的、裝袋的、搬運的……汗水順著面頰流下來,迷失了眼睛,沒關(guān)系,抓起衣襟擦一下,又忙活到下一個工序里了。大家配合默契,緊張有序,熟練、麻利地勞作著。在雨點撲來之前,滿場的麥子就被安全大轉(zhuǎn)移了。滾滾雷聲遠去,日頭又露出了笑臉,這時候,就有人嘟囔開了:“這天氣干打雷不下雨,看把人急的……”
麥子碾完,顆粒歸倉之后,莊稼人總要美美地吃一頓的,家家戶戶都要炸油餅、吃油茶,算是犒勞自己,也是對左鄰右舍的鄉(xiāng)親一個答謝。這油餅,要用新收的麥子,一斗一斗碾磨出來的面粉來做。在鄉(xiāng)下,管這一天叫“摞麥草”。這個活兒一結(jié)束,整個夏收才算結(jié)束。在這天,四鄰八村的都趕過來幫忙。男人們說說笑笑,一起勞作。用不了半天,一個圓圓高高的麥垛就堆成了。為防止風吹垛倒,有經(jīng)驗的農(nóng)人還會給麥垛打上兩根草繩,把那些麥草捆得結(jié)結(jié)實實。女人們則三五結(jié)伴,相邀下廚,一展手藝,做豐收的盛宴。望著堆成的麥草垛,莊稼人心里別提有多舒坦。他們席地而坐,說笑話,喝茶,就等著吃下午那一頓油餅。
月亮上來了,香噴噴的油餅擺上了餐桌,一碗碗油茶端上來了,人們興高采烈,行拳猜令,大呼小叫,用最樸素的方式慶祝著,過著自己的節(jié)日。孩子們這一天可以放開了肚子吃,一個個吃得嘴上油亮亮的。
陸陸續(xù)續(xù),家家戶戶的場院里都高高地豎起了麥草垛。遠遠看去,麥草垛像一個個武士俑,威武地站立在寬闊的場院里。夏收就這樣結(jié)束了,孩子們又回到了學校。麥子,是農(nóng)人的口糧,是他們活下去的希望,他們樸實憨厚,一如這顆粒飽滿、結(jié)結(jié)實實的麥子。十多年后,當我給孩子們講《多收了三五斗》這篇小說時,我就想起了小時候跟大人收麥的情景。我也常常借此教育孩子,讓他們珍惜糧食、珍愛土地、珍視農(nóng)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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