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再無叩門聲
李海旺
自20世紀(jì)九十年代父親去世后,母親就跟我到縣城一起生活,屈指算來總共二十五年。
沒有了面朝黃土、披星戴月的勞作,習(xí)慣忙碌的母親依舊停不下來。漸漸地孩子們長大了,或出外求學(xué),或漂泊謀生,我與妻上班走后,偌大一個小院只有母親一人,孤獨和寂寞自然也就多了。這時我發(fā)現(xiàn)母親的確老了,白發(fā)布滿頭,走路時兩條腿呈“O”型。一次我下班回家,走到她的房間,叫了一聲“媽”,她先是抬頭一驚,然后才笑呵呵地說:“啥時候回來的?一點兒動靜也沒有?!苯又栽沟溃骸叭艘焕险鏇]用,連個門都看不了。”此后,只要母親一人在家,大門永遠(yuǎn)是反鎖著的,日子一久我也養(yǎng)成了不帶鑰匙的毛病,只要叩幾聲門或喊幾聲媽,隨著“來了”的應(yīng)聲,門便會“吱呀呀”地開了。
似乎母親也真真感覺到自己確實老了,所以在她生命的最后三四年,她把平時積存的舊衣服全倒騰出來,經(jīng)過一番挑揀,剪成大小方塊或裁為長短條形,更多的是大小不一的鞋樣,然后是不斷地熬糨糊粘貼、晾曬,緊接著戴著老花鏡哆哆嗦嗦、慢慢騰騰地拼對、細(xì)縫,最終看到的是五顏六色的門簾和單人夏被,還有所有家人各自合腳的鞋墊。逢年過節(jié)時,母親都會以新?lián)Q舊,給每個人續(xù)上一副新鞋墊。女兒勸她不要費勁了,市場上有賣的。母親卻回答:“傻孩子!等我百年以后,這些不就是念想嗎?”現(xiàn)在我根本不敢看這些東西,因為它們滋生的不是溫馨潤沁的念想,而是腸斷心碎的捻揉。
依家鄉(xiāng)習(xí)俗,女兒叫我的母親奶奶,女兒的兒子叫她老奶。遠(yuǎn)嫁河北的女兒頗為戀家,預(yù)產(chǎn)期只有半個月時才回到婆家。孩子百天剛過又馬上返了回來。外孫從四體摸爬到蹣跚學(xué)步,再到牙牙學(xué)語,只要回到家母親就一直陪伴著他睡覺、玩耍、對著電視“看大戲”……日子一久,外孫也漸漸學(xué)會了叩門,不過是把媽媽或奶奶,換稱作了老奶。
2016年9月28日,母親溘然病逝,因外孫尚幼,就沒告訴他老奶去世的消息。以至于每次和女兒視頻,外孫都要和老奶說話,皆被我和妻子以各種理由搪塞。
轉(zhuǎn)眼到了第二年春天,女兒和外孫冒雨回到家。接他們的車還沒停穩(wěn),外孫就推開車門溜了下來,連蹦帶跳地踩著雨水向家奔去。邊敲門邊喊“老奶開門”。等我們走到門口,外孫帶著哭腔沖著我們叫喊:“老奶不開門,老奶不要我們了?!逼拮右贿呴_門一邊說:“不是告訴過你了嗎?老奶到天堂看大戲去了?!蓖鈱O梗著脖子找遍了每個房間,猛然在客廳抬頭看見了母親的遺像,大哭,“老奶和我躲貓貓呢!你們看,她還在偷偷地笑呢?”“重新進(jìn),我敲門,老奶給我開。”此時,我的心跳已然加速,淌在臉頰的淚滴垂落至緊抿的嘴角。我們被外孫連推帶趕走出了大門,女兒把門拉上,扭了鎖柄,但未鎖上。
“咚!咚!咚!”
“老奶開門!”
外孫一扭鎖柄,雙手一推,大門“吱呀呀”地開了。
我禁不住雙手掩面,淚如雨肆。難道這律動的心跳就是余音不消的“咚咚”敲門聲?難道這雨夾淚的融撞就是母親溫爾親切“來了”的回應(yīng)聲?
“咚!咚!咚!”
“媽!開門!”
“來了!”……
責(zé)任編輯: 吉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