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等待一場瀟瀟雨

2024-03-30 11:51:06 來源:臨汾新聞網(wǎng)  

等待一場瀟瀟雨

□ 北 方

  天陰沉沉,黑云壓下來,仿佛誰家拆了舊被套露出來的棉花團(tuán),一塊灰白一塊灰黑??諝馑坪蹯o止著,樹葉一動不動,卻又像在等待號令。燕子們興奮躁動,在眼前穿梭,飛得越來越低。哦,“燕子低飛要下雨”,書上這么寫,看來是真的。

  幾個一二年級的小子溜出來,假裝上廁所,磨蹭磨蹭不想進(jìn)昏暗的教室,離天黑還有許多距離,要放學(xué),起碼還得做兩道雞兔同籠之類的題目,或者放聲背誦一遍早就滾瓜爛熟的“王二小是兒童團(tuán)員,他常常一邊放牛,一邊幫助八路軍放哨……”。可是你看,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烏云的隊伍開過來,前呼后擁,從四面合圍,把翟山莊包在破棉爛絮一樣的云團(tuán)里,快喘不過氣來。教室里突然暗下來,小子們抬頭望望,透過洞開的門扉,看見天空一座一座云山在奔突,知道要下雨了。竊竊私語,交頭接耳,小子們不安分,老師呢?老師靠在一把老式圈椅里,碩大的腦袋一點一點,正在打盹。這不能怨他,中午時分,大太陽底下,老師在自家的麥地里除草,耽擱了午覺。小子們正好趁機(jī)瞅空子,一個跟一個溜出來,散在土墻周圍,也不敢高聲喧嘩,眼望著東南方向,似乎在等待什么。等待什么呢?等雨腳,等雨簾,等雨幕,等待一場霏霏細(xì)雨,還有不知道啥東西才能滿足驚喜的小心思。

  風(fēng)聽樹梢動,雨從東南來。

  翟山莊面向東南方向敞開,身后緊依高聳入云的姑射山,西南西北被丘陵環(huán)繞,猶如巨大的肱二頭肌暴突的胳膊。山莊就像一只溫順老貓,蜷臥在溫柔懷抱里。山莊向陽,陽光燦爛的日子里,空氣都是明媚的。

  這是姑射山幽深皺褶里一個千篇一律的山莊。

  土地都是一樣的黃。土地也有皮膚,膚色在幾種黃里略有變化,下種前,月白色,朦朦朧朧,似白還灰;下犁后,褐紅,濕潤,從深處透出溫香,親近親昵的黃;下種后,一律滿足的熨帖色,明亮,整齊劃一,沉默中集聚力量,黃土本色一覽無遺。

  草木是一樣的綠。誰持彩練當(dāng)空舞啊,不是彩練,是畫筆,無形的巨大的,肉眼不可見,蘸著遠(yuǎn)方的調(diào)色板,把嫩綠淺綠灰綠深綠紫綠黛綠,分門別類、度身定制,層次分明、恰到好處,描繪,涂抹,焦、濃、重、淡、清,勾勒皴擦,萬般手法,如有神助。

  不想被父輩復(fù)制,小子們不可抑制向往山外,渴望見到外面的世界,無限無窮盡想象沒有經(jīng)過的生活。山路崎嶇,彎彎繞繞,伸向無限前方。天空如鏡,倒映許多世事人心。

  生活多次給他們示以顏色,小子們心有靈犀,幸福、困窘,快樂、苦惱,興奮、沮喪,向往、遲疑,他們成長著。

  小子們一致認(rèn)為,雪是西北風(fēng)從大山里刮過來的。前一夜,小子們趴在炕頭,腦袋湊在油污漆黑燈臺下,油燈火苗瘦弱、幽暗,差可滿足小子們在奇形怪狀的石板上,歪歪扭扭寫老師布置的生字抄寫。突然感覺身上一冷,緊跟著聽見麻紙糊著的窗戶,呼嗒呼嗒幾聲響,再凝神靜氣一聽,又是呼啪呼啪幾下。大人們本來坐在爐窩臺,這時往爐膛里添幾根榾柮柴,慢條斯理地說:“西北風(fēng),刮葛針。冷吧?就好比針捅破了窗戶紙,扎在身上。這是要下雪嘍,拍窗風(fēng),下一冬?!币粫r愣怔,小子們吸著鼻涕,看看就要“過河”,趕緊提起袖子那么一抹,要下雪啊?將信將疑又埋頭抄寫生字。

  翌日早起,推門一看,喲嗬!滿世界的白,對面的山頭丘陵,壟上的樹木草叢,跟前的豬圈雞舍,腳下的院落村道,覆蓋了一層厚厚的雪。雪粒晶瑩剔透,盯久了,眼睛一時間睜不開來。揉揉眼,歡呼一聲,沖進(jìn)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深深淺淺密密麻麻腳印子。頭上,雪花扭動身子,擠擠搡搡,紛紛揚揚,陶醉在她們自己的舞蹈里。

  幾場雪落過,對西北風(fēng)又恨又愛。小子們便盼望過年,盼望花炮和二踢腳。幾聲響過,紙屑飛舞,冬天眼看就過去了,春天,就倚在冬天的門檻上。

  春天的先頭部隊是風(fēng),東南風(fēng)。前哨尖兵摸過來,被楊柳樹一擋,柳煙漠漠如煙織。風(fēng)從樹梢上溜下來,楊柳泛綠,柳枝婀娜,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

  春天的大兵團(tuán)是細(xì)雨,沿著春風(fēng)開辟的通道,她們一路攻城略地占山為王,從東南方向突進(jìn)而來。山梁丘陵溝谷河道,樹木莊稼灌木草叢,一夜之間,仿佛一聲號令,全都換上了綠衣裳。

  經(jīng)見過幾回瀟瀟春雨,知道雨總是從東南來。況且,誰還沒有被雨腳攆著腳后跟,一口氣跑進(jìn)家門的經(jīng)歷啊。田野里,勞作的大人伸腰歇息,抬頭一看,不好!大片烏云從東邊天際升上來,漫過來。風(fēng)伏地而來,攜帶著可感的水汽。大人說:“要下雨了!娃,咱趕緊回!”玩得忘乎所以的小子們,丟下手里的泥巴蚯蚓,緊隨大人身后,趔趔趄趄往家趕。氣喘吁吁爬上坡頂,回頭一望,那密密麻麻的雨腳,就在屁股后面跟著,眼看一副透明雨簾就要蓋過來。小子們蹦幾個蹦,三步并作兩步,躥進(jìn)家門。再返身,有滋有味地觀賞院子里那風(fēng)與雨的合唱。

  原來,這樣細(xì)密柔順如絲如霧透出隱隱花香芬芳的雨,叫梨花雨。三月桃花開,四月杏花艷,桃杏花開過,五月梨花撞滿懷。翟山莊的人家院落里,誰家沒有一棵幾棵梨樹,是要遭人笑話的。五月天氣,“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還真是,粉白,薄如蟬翼的梨花,在小子們某天睡眼惺忪地挎起書包揉著眼睛,拖著腳步走向?qū)W校時,一抬頭,就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一樹晶瑩。蜜蜂們嗡嗡嚶嚶,進(jìn)行盛大聚會,布谷鳥隱在花枝里,“布谷布谷”的鳴叫聲濕漉漉的。小子們被這五月的景致弄得五迷三道,心神俱醉。

  清早起來,往學(xué)校趕的當(dāng)兒,小子們都會遇到這“梨花帶雨”的情致。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不懂被無數(shù)文人墨客引用過的“梨花帶雨”的比喻意義,更不懂啥“江山美人”“帶雨梨花”的凄切動人之美。走在被昨夜的細(xì)雨清洗過的村道上,在自家院落,在別人家籬笆墻外,看著那一樹一樹的素白,在晨起的靜謐里,分外醒目。小子們鼻孔探嗅著淡淡的花香,說不出的心曠神怡。

  昨夜的雨卻藏匿不見蹤跡。天空一碧萬里,不見一絲云片,陽光那么溫順,樹木們很精干地站著,樹葉都還在努力伸展經(jīng)絡(luò),想要長成它們本來的樣子。地上的塵土一半被雨水帶走,一半被風(fēng)吹跑,地面干凈利落,透著潮濕,腳踏上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模孢m,不像平時鞋殼里總是灌滿讓人討嫌的塵土草屑。

  小子們心情雀躍,老師安排他們沿著教室墻根排成一溜,讓他們放聲朗讀,這是在冬天不可想象的待遇。小子們背課文的聲音震天響,一浪高過一浪。手牽牲口肩扛镢頭的大人們路過,投過來滿意的目光和笑容,有的故意停一時半刻,耳朵里捕捉那些如“蹦豆豆”一樣的音節(jié)和詞語,終于似懂非懂點點頭,吆喝著耕牛離開。

  噢,那場童稚年代里的雨,已經(jīng)來過,或者即將來到,都在小子們的仰望里,那是東南方向,是夢想成真的遠(yuǎn)方。


     

責(zé)任編輯:暢任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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