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離漸遠(yuǎn)的母親

□ 郭劍虹

　　如果說“孩子的成長是一場與父母漸行漸遠(yuǎn)的別離”，那么“父母的離去對孩子們而言那就是一場漸離漸遠(yuǎn)的永別”，因為漸行漸遠(yuǎn)還有起點，還有牽掛，而漸離漸遠(yuǎn)卻丟了起點，沒有終點……

　　一轉(zhuǎn)眼，母親去世一年多了。大抵是母親生前在我家住得比較久，所以每逢寂寥之時，總會想起母親，仿佛母親還坐在那張椅子上，還睡在那張床上……

　　母親這一生顛沛流離，命運多舛。母親老家在河南林縣(現(xiàn)河南省林州市)，13歲時即失去父親，當(dāng)時母親還有一個妹妹才7歲，有一個弟弟4歲，13歲的母親已經(jīng)成了大人們心中的“成年人”了，家里所有活計母親都一起隨著干。后來，母親隨我姥姥逃荒到古縣堯店，從此便安頓了下來。說到此，便得說一下我的父親。父親也是隨爺爺從河北廣平(現(xiàn)河北省邯鄲市廣平縣)逃荒到山西的，先是到了洪洞峪里一帶，后來又折返到古縣堯店村，算是停止了漂泊。父親16歲時，我奶奶也患病離世，“天意憐幽草”，后來，母親與父親結(jié)婚，堯店成了他們的家。

　　1997年，54歲的父親去世，母親才53歲，家里的重?fù)?dān)一下子又壓在了一個柔弱女人的肩上，因為我們姊妹5個中還有一個弟弟沒有成家。但母親沒有氣餒，沒有妥協(xié)，常常對我們說：“別怕!你爸沒有完成的事我來完成!”因為常年勞累，母親60多歲以后身體便開始走下坡路，直到后來眼疾(視神經(jīng)病變)逐年加重，以致生活不能自理，晚年雖多在我家，但其實內(nèi)心是孤獨和傷感的。

　　母親這一生任勞任怨，辛苦一世。父母這一輩人基本上都有過逃荒經(jīng)歷，即使到某一個地方定居，也可以說是居無定所，以至于我們姊妹5個都出生在不同的住處，那些地方有叫“馬壕的”，有叫“西頭的”，有叫“東凹的”，現(xiàn)在看看是多么的無奈!因為家里人口多，自然開支大，生活絕對是捉襟見肘，往往是吃了上頓接不上下頓。后來“分田到戶”，但還是吃不飽肚子，于是母親便同父親開荒，養(yǎng)牛、養(yǎng)羊、養(yǎng)雞，硬生生拖著這個家庭艱難前行。小時候，因為交不起書本費，母親便擔(dān)上土豆去學(xué)?！绊斮~”，上初中時的伙食費是母親用家養(yǎng)雞下的蛋換來的錢，所以有人說，我是用雞蛋供出來的師范生。上初中時，學(xué)校距離家10公里，為了省下5毛錢的車費，我從來都是一個人步行前往……

　　后來，隨著我們姊妹相繼成家立業(yè)，感覺負(fù)擔(dān)稍微減輕時，我的父親突然離世，命運似乎總在折磨我的母親。父親離世時，家里有七八十只山羊，考慮到母親實際情況，我勸母親把山羊賣了，母親卻執(zhí)拗地說：“不行，你弟將來娶媳婦還得靠這些換錢呢!”從那時起，不管刮風(fēng)下雨，母親總趕著那群羊，從這一道山走到那一道梁，再苦再累也要讓羊群吃飽，因為母親心里還裝著她認(rèn)為未完成的事業(yè)!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加班做鞋，這是母親生活的常態(tài)。自己節(jié)衣縮食，讓孩子們吃飽穿暖，這是母親的心愿。

　　母親這一生仁愛高潔，歷久彌珍。母親沒上過什么學(xué)，應(yīng)該是小學(xué)未畢業(yè)，但在她身上卻時時閃耀著一種可貴的東西，讓我高山仰止。父親去世三年后，考慮母親一個人長期單身也不是一個常法，我勸母親實在不行可以找個“老伴”相互照應(yīng)，但母親一口拒絕啦，我知道這是母親對父親最真的愛，直到母親去世，這種愛一直堅守了27年。有一次，我回家開門，正好看見母親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說：“你是不是忘了我啦?你也不管我啦?你也不來叫我啦?”我知道，這是因為病痛，母親又在思念和嘮叨我那逝去的父親。我知道，這是一位農(nóng)村媽媽對愛情忠貞不渝最好的體現(xiàn)!

　　因為身體原因，母親后來常在兒女們家中輪流居住，無論在誰家居住，母親的觀點就是“絕不能因為我惹大家不高興”，她常說：“媽不能跟你們一輩子，你們倆口子之間只要不生氣、不吵架，媽怎么都行!”這種思想正深深地影響著我。小時候因為吃不飽，母親便去鄰居家借面，每次借時是一平碗面，還的時候卻是一尖碗面，我問母親為啥這樣，母親說：“這叫‘平斗借、尖斗還’，這樣才會有更多人幫咱!”在工作上遇到困難時，母親便給我說：“兒啊!前頭有騎驢的，后頭有不如咱的!不要想那么多，咱老百姓能走到這份兒已經(jīng)相當(dāng)可以了，這也得感謝黨和國家的培養(yǎng)!”母親，真正是我的第一位老師，對我的教誨和影響沒有因時間的流逝而黯淡，反而更加顯得熠熠生輝，歷久彌珍。

　　母親真正是漸離漸遠(yuǎn)了。你看著我到來，我看著你離去，世間一場，循環(huán)往復(fù)，誰也無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