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記不得她自己的生日。85歲了,仍記不得。
母親的祖父,上上世紀從河南臨縣,挑一根扁擔,一路逃荒到山西。走累了,在汾西縣大山深處一個叫下嶺的小村里,便草草安家。
1928年,可能是一個綿綿雨季,母親出生了。正值兵荒馬亂、饑寒交迫的年代。姥姥又早逝,在苦水里一直泡大的母親,乃至出嫁時都記不起自己的生日。
姥爺是不識字的農民。母親的生日,他老人家一直沒印象。多年后,我十二三歲時住在姥爺家,半夜里,他突然對我說:“娃啊,你媽是苦命人。”下嶺村不大,二三百人,也沒人能記得這個平常女人的生日。
家母生我兄弟四人。姐姐是從北關村討過來的??赡芤虻谝惶ズ偷诙ピ缲?,才找來叫記蘭的姐姐想“攔住”吧。這一“攔”,“攔”下了我兄弟四人。
日子一天天過。姐弟們陸續(xù)成家。到了為人父為人母的年紀了,突然想起,該給老母親過生日了。
母親究竟生于何月何日。我委托在家的姐弟去打聽過。在一個秋日的禮拜天,我專程去了趟下嶺村,問了在世的叔伯姥爺、表兄及村里其他老人。沒有結果。
從下嶺返回,走在兒時經常過往的山路上,四周是望不斷的高山土垣,路邊是連片的秋莊稼地,秋風瑟瑟,愁哀陣陣漫過心底。
再無別的法子,只好給母親捏一個生日吧?給自己一個虛的東西,來滿足自己空洞的心。
塵世上,九為最大數(shù),那就選9月份吧!再選十八,也很吉利的。以后,每年的陰歷九月十八就成了我們這個家庭最歡樂的日子。
居家過日子,平平淡淡的又是近二十年。姐弟們各自及兒女全家近三十口人,也平平淡淡,但卻真情飽滿地經歷了近二十個九月十八。
戊子年,老母八十歲。
如今,我五十過四,也從紛鬧的名利場中退卻出來,過上了靜心的日子。再憶前半生,兩件事令我貼心安慰無遺憾。
1998年,我和妻子帶上62歲的老母,居京的好友薛國棟相陪照顧,陪母親游轉了七八天。該轉的名勝,基本都轉了。這幾天里,老母精力很旺。我清楚記得,離京那天,在北京城一個四合小院國棟的小屋內等車,母親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還有一件事,就是給母親過八十大壽。
母親過壽也在小山村里。一生為文,卻從沒給母親寫過什么,于是嘔心思索一聯(lián)“兩省兩縣八十壽,小村小院一婦人”,掛在院里。
我約了十二位摯友到場,擺了六座喜酒,把六叔、五叔、四嬸都請來。席前是拜壽儀式,家母穿戴整齊,幾個孫子孫女圍著,坐在太師椅上。無奈老人死活不肯接受跪拜,只是咧嘴大笑。
我和我的十二位摯友還有聞訊趕來的機關同仁只好集體給行了三個鞠躬禮。
開席了!那天,我始終處于一種高度亢奮狀態(tài),逢桌便喝,逢人便碰。喝了多少酒,自己真的不知道。
我確實喝醉了!自己一生身處名利場,醉酒無數(shù)次,但之前醉酒大都是應酬,有逞強、有虛偽、有示弱、有不得已,以及無數(shù)次醉酒之后的后悔。
只有這次,是滿足、是慰貼。
在霍州市最西北的許村莊村,年邁的家母仍在那間老土窯洞內,平平淡淡地生活著。
過了辛卯年,母親八十有四了。
從此,母親的生日,年年都會有的。(邢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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