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崔琳潔

母親有一個習(xí)慣，每到夏天的時候，都喜歡把家里的一些老物件拿出來晾曬一番。今年夏天，我又見到了那雙舊布鞋。

這是一雙手納的千層底，白底黑面。只是時間太久，舊的已經(jīng)不成樣子，鞋底看不出一分白，而且腳跟處已經(jīng)磨透了，鞋面至少有五六個補(bǔ)丁。但是，母親卻把它當(dāng)成了寶貝。

母親說，這是父親的舊布鞋。但我奇怪的是，這雙鞋的尺碼至少比父親的腳大了兩碼。母親的手工活在當(dāng)年可是遠(yuǎn)近聞名，怎么會給父親做出一雙不合腳的鞋?

無論如何，這雙鞋在我看來，已經(jīng)沒有任何價值。我試著對母親說，既然已經(jīng)沒有用了，不如索性扔了吧。沒想到，母親卻因此而生氣。她說：這雙鞋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越發(fā)不理解，一雙舊布鞋怎么就成了我的恩人。這時，母親給我講了這雙舊布鞋的故事。

我的家鄉(xiāng)在豫南山區(qū)，小時候，正趕上三年自然災(zāi)害。能吃上糧食已是奢望，就連草根、樹皮也都被饑餓的人們吃光。那時候我長得非常瘦弱，經(jīng)常會因為饑餓昏厥過去。

還好，我的父親是公社(現(xiàn)在的鄉(xiāng)鎮(zhèn))糧庫保管員。那時，糧庫里有一堆谷子，是響應(yīng)號召，留著備戰(zhàn)用的。每天，父親饑腸轆轆地守著谷子，想著家里奄奄一息的妻兒，有幾次都動了偷一點(diǎn)回家的心思。但是父親說，那是公家的東西，就算餓死，也不能去拿。

不過，最終父親還是忍不住對那堆谷子下了手，確切地說，是下了腳。他讓母親給他做了一雙布鞋，就是這雙不合腳的大布鞋。每天下了班，父親就會光著腳在谷子堆上走幾圈，腳上就會沾上幾顆谷子。然后，父親穿上這雙布鞋，若無其事地下班去。

那時，父親走得很扎實，看不出有什么不自然。晚上回去，他把鞋子脫掉，用手把谷皮去掉，煮了稀粥給我吃，而他和母親卻吃著那些谷皮。

應(yīng)該說，是那些谷子救了我的命。更確切地說，是那雙不合腳的舊布鞋救了我的命。所以，母親才會說，那雙舊布鞋是我的恩人。

我問父親，把谷子放在鞋底，走路的時候疼嗎?父母微笑著沒有回答。母親接過話茬，說：你看看你爸的腳就知道?！蔽业谝淮巫屑?xì)看了父親的腳，坑洼不平，粗糙地像樹皮，布滿了老繭和陳年的傷疤。原來，父親每天雙腳都會磨出血泡，痛不堪言。但是，那時他一邊抹著草木灰，一邊幸福地看著我喝粥的樣子，就這樣一步步把我拉扯大。

后來，我曾試著往鞋底放了幾粒沙子去走路，有一種錐心的痛。我已不知該如何報答父親，特別是報答他的這雙腳。我把那雙布鞋悄悄地放在箱底，然后去買了一個足浴盆，是時候讓父親的這雙腳享享福了。